在第四次去山西之后,终于腾出时间去了趟乔家大院,院子稀松平常不值一提,但某个院子有刘墉的一副对联却让人印象深刻,其言曰:“闲观世事如修史,多见通人始信书。”刘墉时代,私家修史蔚然成风,固然有时代的原因,生活在其间的文人们讲究个“以史治心”“究天人之际,通古今之变”,想来刘墉在这个语境里说出个“闲观世事如修史”的话再正常不过,但是作为现代人,读来颇有醍醐灌顶之感。当代语境里,脑海被来自西方的福柯、维特根斯坦和东方的老、庄、孔、孟填满,筋脉被叙事、图像、风格、编年等等牵扯,想起“修史”二字,应该首先会想到史学观吧,面对那汹涌而来的史学脉络,心里打怵,因为得不出个清晰明确的结论。这个时候就特别渴望有个拥有大智慧,事事都知晓,处处能指点迷津的大儒,这大儒上知真理大义,下知女生心思,前知孔孟老庄,后知哲学末日,内知社会主义,外知资本圈钱。但是去哪里找呢?只能去故纸堆里瞧瞧。
眼见之处,瞧到了宋代的全面多产能手苏轼同志,其人既能“大江东去浪淘尽”这般豪迈,又可“小轩窗,正梳妆”这般深情,既对儒家学说有很深的造诣,又对道释玄等学说颇感兴趣,故其有自己的知识结构,也积极地进行了知识生产。其有诗曰:“论画以形似,见与儿童邻。赋诗必此诗,定知非诗人。诗画本一律,天工与清新……”其将道家常说的“道法自然”之自然思想,引入到文艺创作和批评当中来,其旨意在于无论作画抑或是写诗,这二者本质上是相通的。作画则不该徒留表面,只言似或不似,写诗亦不能止步于字词表面,其二者理想的境界都该是“天工”和“清新”。天工意欲无矫饰,自然地去表达去勃发,不雕饰不造作;清新则意在气韵清美,不落窠臼。故而不论写诗抑或是作画,皆为抒胸中逸气,士先有高贵品格,后将此落于笔墨,于此所得诗画才为妙物,才是趣多之事。
执此言辞,苏轼气吞山河,运筹帷幄,指点江山,于书画、诗词等领域接连发表言论。其在《追和陶渊明诗引》里有云:“吾于诗人,无所甚好,独好渊明之诗。渊明作诗不多,然其诗质而实绮,癯而实腴,自曹、刘、鲍、谢、李、杜诸人皆莫及也。吾前后和其诗几百数十篇,至其得意,自谓不甚愧渊明。”其将陶潜之诗置于李杜之上,今人看来亦是稍显夸张,但细细想来其之至爱是“天工”与“清新”,此正乃潜之气与质,亦乃潜之田园诗之气质矣。苏轼此言正可谓:汝爱春之山花烂漫一片片,吾独享寒冬清气之凛冽。
苏轼目光所及之处,又挚爱陶潜之后来者——王摩诘,摩诘亦多有山水田园诗流世,且集成潜诗之中浑然天成之感,“明月松间照,清泉石上流”“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”“白水明田外,碧峰出山后”“残雨斜日照,夕岚飞鸟还”“声喧乱石中,色静深松里”等一一品来,摩诘诗中娓娓道来之感,画面与言辞表达之高度契合,无不打动他,诗中流露的场景和情感无不渗透着苏同志的至爱——“天工”与“清新”。摩诘还有画作存世,苏轼怦然心动,其在《书摩诘蓝田烟雨图》中写道“味摩诘之诗,诗中有画;观摩诘之画,画中有诗”。诗画合一,乃为抒胸中逸气至妙体验。其时还有诗《王维吴道子画》,曰:“吴生虽妙绝,犹以画工论。摩诘得之以象外,有如仙翮谢笼樊。吾观二子皆神俊,又于维也敛衽无间言。”此言一出,吴道玄自唐以来至高地位不复存焉,而摩诘之于画坛,自此为万世之楷模,文人画之祖。苏轼甚喜摩诘之《辋川图》,学而习之,创作《枯木怪石图》,今人瞧来,甚是辣眼睛。依此画作,他倡行的文人画便如小烟花,燃爆整个传统,开启了千年来文人画烟花持续爆发的精彩。这大概会是现代水墨画转型过程中PM2.5总是超标的原因?似乎还有待商榷。
就此看来,苏轼甚是才华横溢,字真的好,瞧来气象万千,酣畅淋漓;词也真的好,其时读来,气度非凡,天工巧夺,便可知其为男神;审美品位亦是一绝,单单是其言天工清新,便知其目光如炬,闪亮如钛合金;关键还会做好吃的红烧肉,独独这唯一画作,不忍直视。既如此这般男神,求其样样精通稍过了些。不论如何,宋代男神苏轼该是当得起大儒。想来大儒在杭州烧红烧肉之时,该是有江南女子陪伴在侧,只是不知彼时美女之标准,是否为现代社会中的174大长腿呢?也不知道彼时之文人标准,到了今时今日,该作何解释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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